「中國好聲音」來了,我們的聲音呢? | 廖芸婕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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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好聲音」來了,我們的聲音呢?

中國好聲音。圖/中天電視提供
中國好聲音。圖/中天電視提供

離開東引島,滿載一船陳年的高粱香氣中,在往返南北竿的船艙內昏昏欲睡。記憶隨台灣海峽漂流,有東湧陡峭的北疆湛藍的海水,或漁民口中早年湧上岸的毒水。下午四五點的時段,抬頭看著電視機正在播映中國節目「沿海行」,秀色可餐,正適合來點大麴的濃烈。

「妳該看看『中國好聲音』!」行走對岸廣袤陸地的那段日子裡,常遇各省朋友提起,每當彼此分享音樂品味而對方知曉台灣看不到這些節目時總吃驚大呼:「那『達人秀』呢?看不?」我只是慣常地搖頭,並不遲疑。「台灣的綜藝節目是什麼樣子?」一次在東南亞的夜裡,湖南女孩C問我。當時我倆躺在海岸民宿的床上聽筆電裡流瀉而出的旋律:她始終熱愛的五月天、蘇打綠……我在離鄉背井一段時日後,從久違的硬碟中翻出這些聲音,忍不住也點開了MATZKA、胡德夫、圖騰、林廣財……。

她也著迷了,而我在遙遠的鄉音中,再度跌回記憶中台東鐵花村舞台的搖滾區,喃喃現場演唱功力十足的火花……對極少關注綜藝節目的我來說,親臨現場的震撼是我僅有的懷抱。她樂嗨,手舞足蹈與我分享家鄉「快樂大本營」橋段──湖南衛視老字號綿延迄今的經典綜藝節目。那樣的時刻,似乎不僅僅存在鄉愁而已。

許多對岸綜藝節目參賽人都指名台灣歌曲,她欽羨台灣藝人水準極好。然而誰都知道,台灣本地的節目、跨年晚會,已鮮少目睹台灣大牌藝人的風采。是我們沒眼福,看著他們紛紛輾轉到了對岸,主持、表演、拍戲……。無所謂,台灣還有許多許多頻道、許多許多優質的節目可以選擇,於是努力工作的台灣人,在電視機前又多扒了幾口飯。

事實上,那幾台看起來都一樣,尤其是新聞台。我永遠忘不了,人在印度、巴基斯坦邊境的卡吉爾血戰地,每天面對柔腸寸斷的公路、破碎的大山大水,日夜聽居民哀慟泣訴家族傷亡的歷史,曾經感到世界是那麼地近。夜晚,打開筆電與台灣連繫時,朋友一聲:「嘿,這幾天新聞一直在流行李宗瑞的淫照,想不想看?」

世界是那麼地近啊。「中國好聲音」來了,中天以一集10萬元價碼買下轉播權,歡欣慶祝收視率創下佳績,成本便宜,又輕鬆打趴本土辛勤耕耘的綜藝節目,未來將持續買進更多、更多的中國節目。本土藝人氣得取消錄影,演藝圈甚至以「踏進棺材」形容台灣自製節目困境。然而這只是冰山一角,打開今日電視台,來自日、韓、美、中等地琳瑯滿目的外購節目、戲劇等,重播率甚至節節攀升,壓縮自製節目空間;新聞時段放上youtube影片,便宜功夫搏君一笑,勞苦勞命的記者還有多少渴望親臨事件現場;關於閱讀呢,攤開銷售數字,還有多少出版業者敢於培育本土文學,即使知其難敵大量公版翻譯書的低成本?

這是一個趨勢嗎?事半功倍惹人愛,那麼,還有多少是真正屬於我們自己費盡思量、用心製作的東西?如果在開放全球市場的損益衡量下,文化的質變已是必然結果,我們在日前令出版界人心惶惶的服貿協議中,除了聽見未曾止歇、保護本土文化資產的反對聲浪,也仍可喜地聽見了充滿自信、願意競爭的聲音。確實,一味高舉保護主義旗幟,將可惜了自由競爭的可貴,當其也許能淘選出更具時代適切性的答案(或也許能淘汰一些令觀眾失望的答案):我愛音樂,但我會因為聽見傳說中穩紮穩打的樂手持一把天價吉他彈奏破裂性的Poker Face而幻滅難過;我愛魔術,但我害怕看見拿千萬元政府補助金剪輯後製的法國麵包魔術秀;我愛也體諒新聞工作者的辛苦,但我不希望總見陳年網路影片流竄在視角,當這個世界持續上演著烽火或更值得被關注、即將改變歷史的大事件。

然而別忘了,媒體具有的強大且危險力量之一,便是設定議題、詮釋文化的權利。在自由競爭的市場波動中,便是可載舟也可覆舟的利器。沒有人猜出《經濟學人》的訃聞中,那名顧家、喜歡向日葵、愛吃加了蜂蜜的優格、喜歡帶孩子到海邊夜宿星空露營的主角,是眾人稱為恐怖份子的賓拉登。每一年的911,除了哀悼雙子星大樓倒塌後的諸多亡靈,還有多少人記得這日期也曾是一個死亡人數更多、卻被遺忘的智利血腥大屠殺,幕後黑手即是美國?

端看你怎麼詮釋,媒體本不可能完全客觀,從深受英美操縱的思維就可窺知一二。更何況是與自己相近的符碼、語言、文字,透過媒體進行文化滲透的效率將妙不可言。

而今本土自製節目被看扁,除當前媒體規範中仍待思量的自製節目率、重播率,及常被業界提起的資金不足等,都可能是導致本土節目勢微的理由。太多人想爭一口氣,卻眼見本土力量逐漸凋零。我記得那個當同儕都開始(我自己也幾乎要忍不住)哈日、哈韓的年紀,再也等不到幾位喜愛的台灣歌手發新專輯。開始看日劇韓劇後,又發覺媒體是那麼輕易地剝奪了一個獨立思考的價值觀,也影響下一代的價值觀與文化理念甚鉅。

如何以規範和投資,持續培育台灣的文化、創意,並不是老生常談,或僅僅獎勵拍拍微電影、吸引觀光財就可以。這不只是錢的事,而是聲音,在一切都輕薄短小的現代社會,還能有多少深厚、強健的聲音能被留住,能真實地代表我們這一個時代,或下一個、再下一個時代?如果能孕育幾個大器的、具有代表性的作品,使我們都能相信台灣的體質還有其深厚,沒有那麼孱弱。有誰敢放膽去做呢?或者說,誰讓我們放膽去做呢?還有那麼多人在相信、在等啊。

那是關於聲音的事,當我們仍有一點幸運,還能發出我們的聲音。在我穿梭各國度時,已遇見太多曾旅居中、港、台三地的人們語重心長、感慨地「拜託」我們一定要好好重視、保存現在的台灣質感,不要淪為第二個香港。「我多麼想出走」,一名從事藝文工作的中國男子說,當時我難以揣摩他對於母國的信念,只知每一位異鄉人擁有的,都已不是盲目為家鄉護航的自傲,也不僅僅是在各種賽事中短暫隨眾起舞的愛國情操,而是自己為自己尋根,又懷疑自己往何處去,以及當家鄉勢必淪於困局時,能夠付出多少力氣的嚴肅詰問,不斷詰問,不斷詰問。

然而,我們夠珍惜嗎?抑或是在很久很久以後的台灣,我們的新聞、藝文界有志之士,也會像這些地區有理想的人一樣,紛紛出走(或現在已是)?那時,還會有多少人記得,曾有一名藝人選擇在跨年夜留在自己的家鄉高唱,於演唱直播現場喊了一句:反媒體壟斷……在那句後來遭廣告剪接方式刪除的話語裡,呼出了多少當代人們的心聲。

希望在很久很久以後,台灣留下的會是自己的好聲音,而非猶如電影《沙河悲歌》中的曲調,一個鋪陳著許許多多努力著爭取閃耀的靈魂,卻必須抱著未竟之夢遊走在遺憾中,終歸離去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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