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是老師?家長?還是惡老闆? | 吳曉樂 | 鳴人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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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是老師?家長?還是惡老闆?

photo credit:Phil Roeder(CC BY 2.0)
photo credit:Phil Roeder(CC BY 2.0)

從「貧瘠的介紹方式」說起

當初,在因緣際會之下進入了補習班兼職,起初只是短期代班,最後自己也作出了興趣,乾脆留了下來。常常,我觀察著補習班的生態,很多感覺就湧現上來。

幾個月前,主任通知我,紀老師臨時離職了,請我幫忙接下她的班。我想了一下,根據其他老師、家長口中的敘述,紀老師是個很有經驗、認真又負責的好老師。我不禁有點不安,小孩子會不會習慣了紀老師的教法,進而排斥我的教學呢?

工讀生把紀老師留下的教材轉交給我,厚厚的教材之中夾著一封信,信寫得很長,內容是每一位同學的介紹。介紹的方式很制式,先是就讀學校、年級班級,之後就是平常在校成績,最後,就是個性。

我發現到,紀老師對於「個性」的描述,完全是以「學習態度」作為標準。例如:「Leo是個很吵鬧的孩子,總是干擾上課秩序,必要時你可以叫他出去罰站」、「Alice很懶惰,叫她拼單字,她都心不甘情不願,可以威脅說要打給她爸爸。Alice的爸爸很嚴格,Alice很怕她爸爸。」

但這位紀老師也是會誇獎人的:「Sharon背單字很勤快,考試成績都很高分。」

第一堂課,我進入教室時,我先確認了一下誰是Leo和Alice,幾乎是以一種緊繃的姿態,面對這兩個同學。我已經做好了預設立場,一旦有狀況發生,我將出動採取紀老師提供的作戰方針。視線來到Sharon時,我的態度變得很友善,我相信她是個「好小孩」。

果然,第一堂課,Leo就給我出了難題。

「妳是誰?紀老師呢?」看到我的出現,班上十張小臉蛋寫滿了困惑。

「紀老師沒有通知你們嗎?她上個禮拜離職了。我是你們的新老師。」

此時,Leo很激動地說:「離職了也不說一聲,也太不負責任了吧。」

另一個理著平頭的小男孩跟著答腔:「對啊,好歹說一聲啊,突然就來了新老師……」

站在講台上,我手足無措,這就是紀老師所稱的「干擾上課秩序嗎?」

此時,我該叫Leo出去罰站,好恢復上課秩序嗎?

這樣是正確的做法嗎?

Leo要的只是「尊重」,他認為,在沒有告知他的前提下,臨時抽換老師,這也是一種「對他生活秩序的干擾」,他誠實地指出這點,而我真的有資格指摘他的不是嗎?

我最後選擇安靜,讓他們抱怨,讓他們的情緒有個出口,十分鐘後,我才開始自我介紹。這是紀老師欠這些孩子的。誠如《少年Pi的奇幻漂流》的名言:「人生就是不斷地說再見,然而最讓人痛心的是,沒來得及說再見。」假如紀老師在上一堂課,花十分鐘,好好地花上十分鐘,跟小孩子道別,這一切將徹底不同。

紀老師來得及說再見,她絕對有充裕的時間,但她選擇不告而別。

為什麼呢?我猜,因為對象是小孩吧?

幾堂課下來,我卻漸漸讀出了不同的味道。Leo一點也沒有干擾我的上課秩序。畢竟我是「後母」老師,學生與我不熟,前幾堂課,班上安靜得嚇人。此刻,Leo跳了出來,開始與我對話,其他同學見狀,也比較敢主動發言,班上的氣氛逐日活絡。Alice是個很細心的小孩,她總是自告奮勇,要幫我印講義、擦黑板。有一次,我得了腸胃炎,說起話來有些無力,下課後,Alice在我的桌上放了一塊巧克力,我困惑地看著她,她露出靦腆的笑容:「老師看起來很不舒服……」

捫心自問,如果,今天我也要寫一封很長的信,介紹這些小孩子時,我觀察的角度,會和紀老師一樣嗎?到底,以「老師」的身份,評價一個小孩子的「個性」時,我判斷的標準該限縮於學科之內?還是說,我也能在學科之外,發現小孩子不同的美質?

成績,對老師而言,到底是幫助我們更理解一位小孩,還是混淆了我們對孩子的視角?

懲罰是常態,不懲罰是變態

同時,我也發現,孩子們對於「規訓」的記憶是很深刻的。

有一次,全班考了很不理想的分數,我看著考卷,想著也許是太難了,最終失去了鑑別度。

我開始檢討題目,小孩子們露出很訝異的神色,開始交頭接耳。

Leo笑了,我問他在笑什麼,他說:「如果是紀老師,早就開始發飆了。」

「她會怎麼發飆?」

「把全班考最不好的幾個叫起來罵,最高紀錄是罵了半小時。」Leo回答。

「然後,她會叫我們把錯的罰抄5次,有一次,我寫到半夜。」另一個小女孩說道。

「老師,妳也可以這樣做啊。反正,老師都嘛這樣做。」一個很少發言的,居然出聲了。

我偏著頭,思索了幾秒:「我不會這麼做,我以前當學生時,最怕這種老師了。」

小孩子們看著我,眼神流露出好奇與懷疑。像是在說:「妳好奇怪!」

他們都在等待我的發飆,對他們而言,那樣才是「正常」的。

而我,得身體力行多久,才能夠消除孩子們的刻板印象?

現代的小礦工與惡老闆

下課後,Alice跑來找我聊天:「我好開心新的老師是妳,妳跟其他老師不一樣,我可以感覺到……妳真的把我們當成『小孩』看待。」

我莞爾一笑:「你們本來就是小孩,不然是什麼?」

「我們就像是挖礦的童工。」

「為什麼這樣說?」Alice的敘述很新鮮,我很好奇。

「老師,妳看過嗎?歷史課本上有一張圖片是很年輕的小孩子在挖礦,後面有老闆拿著鞭子,大人們就像那個老闆,我們就是那些可憐的礦工,我們工作得好晚,睡覺的時間好少。每一天,大人都會問說,今日考得怎麼樣?進步了就會被讚美,會得到禮物,就像是加薪。退步了就會被處罰。沒有人在乎我們過得好不好,他們只在乎我們的『成績』。」

我知道那張圖片,那是形容工業革命後,身材瘦小的童工被迫進入礦坑工作的場景。

「可是,妳不一樣,妳是老師,妳不是老闆。」這是Alice給我的評價。

聞言,我的心中湧現一股特殊的感受,我覺得「很多大人」都應該在場,包括紀老師及Alice的父母,他們也應該聽聽這些評價。這是難得的「詮釋反轉」時刻。我們習慣以個人的觀點解讀每一位小孩的表現時,殊不知,小孩子也有他們自己獨到的觀點,他們也在默默地給我們打分數,只是,沒有一個空間,讓這些分數被展示。

因為我們這些大人也害怕吧,害怕有一天情況顛倒,我們成了被評鑑的對象,那些我們曾經一一打上分數的小孩,又會給我們打上怎樣的分數呢?我們敢看那張成績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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